要介绍吴虹飞很容易,几个第一就可以概括。
第一个侗族摇滚女歌手。
第一个穿长裙表演的女摇滚人。
第一个拥有北京户口的外地摇滚歌手。
第一个拥有清华三个学位的摇滚歌手。
第一个出书16本的摇滚歌手......
她还曾担任《新京报》、《南方人物周刊》创刊期的元老级记者,做过清华朱令案、凉山艾滋孤儿等多篇重量级报道,采访过王朔、崔健、窦唯、等大咖。
要解读吴虹飞却很不容易。因为她是个矛盾综合体,哦不,她简直就是矛盾本身。
明明长了张人畜无害的脸,雪白皮肤,眼睛乌黑滚圆似国宝般呆萌,看过去有种浑然的天真。但她的身体里却驻守着一个男人,阴郁、乖戾、自我、毁灭,输出的都是负面新闻。
犀利时,她是一把铮然出鞘的剑,用修辞学指点颠倒江山。柔弱处,又像一句无主情话,絮絮叨叨说着她的爱和怕。
智商峰值在高位时,她是一个Geek(极客),悍然拆解矩阵、微积分、虫洞、平行宇宙。智商处在洼地时,她又像个低能儿,地铁经常坐反方向、钥匙经常不记得放在哪儿、掉身份证是家常便饭。
她的歌,意境高蹈处,落笔就是『故国城池黄昏、落雪梅花少年』。浅显处,就像个四岁女童,尖着嗓门跺着脚喊:帅哥哥,帅哥哥,路上走的帅哥哥。
骨子里,她自剖是传统、温顺、逆来顺受的孝顺女儿,对这世界全无征服欲。然外界看她,却是离经叛道、谵言妄语,所有的欲望都赤裸裸明示的『坏女孩』。
跟人骂架,她可以用言辞构建一整套周全的逻辑。对付自己,她却仓皇得只会动用原始本能。
有人形容她是天才和庸才的复合体,其实这两极都说得有点过。她的这些矛盾点,在我看来,都可以归结为两点:『我愿意』或『我不愿意』。
就是这么任性。
很多人管吴虹飞叫阿飞。
我也喜欢这样叫她。刚和她联系上时,完全没有想称呼老师的客套,直接一句阿飞姑娘就招呼了。她也是一副懵懂的状态,被带着节奏走。
古龙的小说《多情剑客无情剑》里,也有个阿飞,是个少年剑客。
孤独、落落寡欢,不见容于世,亦不愿亏欠世人。不通人情世故,却能敏感地嗅出同类的气息。对于自己认定的朋友,可以掏心掏肺地对之。对于一击即中的爱情无能为力,会如同献祭般甘愿奉上性命。
我总觉得,这个虚拟世界里的剑客阿飞,与现实世界的摇滚歌手阿飞,特质迷之相像。
阿飞和她的『幸福大街』乐队
与阿飞姑娘虽然未曾谋面,对她却有种心理上的亲近。拜微博和博客所赐,这些年,她的内心几乎全然对外界开放。
她会在网络平台事无巨细地写:失恋了、想男人了、被房东赶了、买了漂亮裙子、炖了好喝的汤、和谁吵架了、抑郁症犯了......
有时,老实得不忍卒读。
她讲黄段子、爆粗口,也开不合时宜的玩笑。性格里神经质的一面,被她在键盘上曝露无遗。
最严重的一次,因为『炸建委』的无厘头玩笑,她因言获罪,招来了一场牢狱之灾。幸有各路朋友施以援手,刑拘11天后安然归家,却被微博禁言三年。
以上种种,懂她的人会付诸一笑,只当她调皮任性,在她玩过火的时候暗暗担心。看不惯的人则会说很多难听话,把它们像污水一样泼向阿飞。这样的人,还不在少数。
做为一个暗黑系同仁,我喜欢阿飞毫不掩饰的自我坦露与嬉笑怒骂。有时跟朋友聊起,会感叹:阿飞这个有血性的傻姑娘啊!
我们这些庸人,只会把不满与愤怒放在心里酝酿,阿飞却是路见不平立马拍案而起,全不管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麻烦,难怪少女时代,她会有一个『大侠』的外号。
有时候,看到她因为敢怒敢言的个性而蒙受这个世界羞辱时,真的很心疼。因为你看到的,其实是一个隐藏起来的自己。
当然更多时候,替阿飞不值。
以她的长相、才华和资历,公众面前随便立一个人设,都会很吃得开。女神也好、小清新也罢,才女也行、酷妞也OK。
但她偏不遂你愿,只是随心所欲做自己。一秒钟,她就能从玉女变,从智者变傻叉,从诗人变成二流子。
这种看似糊涂的自毁欲,来自她清明的内心意识。因为她知道,在黑暗痛苦的现实里,小清新是伪态,女神也是伪人设。
她此生最忍受不了平庸与媚俗,所以,她才不会为了讨你们喜欢而憋屈自己。这么多年,讨她母亲一个人喜欢已经够辛苦了。
这,就是她的失败与伟大。
阿飞也承认自己不机灵,可她并不想做万人迷,她只是想做音乐而已。照常规理解,做音乐只需要专业与灵气,不需要抖机灵。
转眼,阿飞和她的幸福大街乐队,已经唱19年了。
从前,清华男生们弹吉他、写歌、组乐队,都是为了吸引女孩子,而阿飞做这些则是为了吸引一个吉他弹得很好的男孩子,想让他看到闪闪发光的自己,想用自己的音乐告诉他:她喜欢他。
清华就读时青涩温婉的阿飞姑娘
从前心仪的男孩,如今已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存在,但阿飞和她的乐队,一直坚持了下来。当然,现在的坚持是为了自己,为了能在这个黑暗沉沦的世界抓到一线生命之光。
只不过,因为她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与大众不同,所以她的音乐和乐队也变成了小众,赚不到太多钱。一度,为了维系乐队正常运作和出专辑,阿飞需要码字卖文赚外快,16本书以外,她还曾是多家报刊杂志特约撰稿人。
做记者时期的阿飞姑娘
『幸福大街』虽是摇滚乐队,其实风格糅杂。摇滚、民谣、电子、原生态、世界音乐兼而有之。
阿飞初出道时的代表作《嫁衣》算是民谣与摇滚结合体。歌词写得惊心动魄,阿飞用尖细如女童的梦呓吟唱着女性幽暗隐秘的内心。初听有点不适,听久了,却有种暗魅诱惑力。
她也唱民谣。第二张专辑《胭脂》里的《仓央嘉措情歌》、《冬天的树》、《乌兰》,首首婉转动听。
那时的阿飞,个人觉得应该是她最平和的时期。专辑照片上,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,写满了想对这个世界坦白交付自己的欲望。
我最喜欢的,却是唱《魏晋》、《小雅》时的阿飞,她独特的尖细童嗓被迷幻电子析出了磁性,听起来不再让人神经紧绷,那种松驰度和无边界的自由感令人着迷。
2009年开始,阿飞转向了对贵州少数民族古乐——侗族大歌的收集。她形容第一次听到侗族大歌《尚重琵琶歌》,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。后来,在《萨岁之歌》专辑里,她把摇滚乐和侗族大歌合了体,做出了摇滚版的《尚重琵琶歌》。
虽然歌里有许多古侗语她当时听不懂,但完美的合声、天簌般的吟唱,这些来自音乐本身的能量让她热血如沸。
是在那个时候,她才真正意识到,这可能是来自血液里的传承,她天生就属于这个民族。
是的,在北京生活了很多年的阿飞,是个侗族姑娘。
09年,侗族大歌被列为世界非遗,她恍然惊觉,这种已有了2500年历史的古歌已经后继少人,如不好好保护与传承,这份古老的音乐瑰宝迟早会消失于这个世界。
于是,北飞了多年的摇滚候鸟,飞回了家乡三江,花去三年时间,在侗族大歌地区采风,收集古乐。
她还在贵州黔东南的黎平、从江小黄村地区,发掘了一批年轻的歌者,组了个侗族大歌歌队。自己担纲制作人,出了张侗语唱片《萨岁之歌》。
阿飞的舞台妆,如同她生命的底子,一边盛放一边颓败
她还把这支歌队带到北京,劳心劳力安排她们吃住事宜,在live house联系场地做演出。虽然收入少得可怜,经常需要她朋友掏腰包赞助,但她还是坚持做了好几年,举办了70场演出,捐赠歌队50万,让她们回家后能有钱结婚生子、买化肥。
歌队的侗族女孩们
她自己,则继续奔波在侗族大歌的传承之路上。前不久,,。
虹飞在纽约的专场演出
为了让侗族大歌走向世界,拥有一个艺术基金支持,阿飞坚持得很辛苦。不擅长做商业的她,为了对接有意向投资却并不了解音乐的资本,无助地掉眼泪。
该如何向资本谈投资回报率?音乐本身就是民族的、世界的,能做到传承已属不易。简单粗暴的商业逻辑,又怎么能理解民乐本身的宏大深邃?
侗族歌队的姑娘们
照阿飞理解,现在市面上流行的民谣,都有一种投诚受众的油腻感,缺乏灵性和单纯的热情,以及宗教般的大爱。像侗族大歌这种纯正的民族音乐,会是未来原创音乐一个造血组织。但是这种深义,资本能理解吗?
未来,她想为侗族大歌做的事情还有好多。巡回演出,live house或者剧场,孵化音乐剧,巫术研究和舞蹈研究,她还想把东方的形式感做到侗族大歌那里。这些都很有意思,但她个人力量实在不够,需要政府或者基金扶植。
平素聊天可以满嘴神性、诗性的阿飞姑娘,一聊到音乐,就会变得魔性。谈到音乐剧,她的思路又开始天马行空,说想搞个摇滚侗歌音乐剧,六个侗族姑娘在台上歌舞,上来六个僧人念经,迷幻电音下,脱去僧袍,变身舞男秀肌肉......
被她的无厘头逗得哈哈大笑的同时,也不得不承认,这姑娘的确是来自那个外表柔顺、内心澎湃的民族——侗族。
现在的阿飞,在致力于侗族大歌传承保护的同时,还在筹备她第六张专辑《第二宇宙定律》。
这个多变的工科女子,再次将领航灯拨向了酷酷的Geek频道,预备带着她的听众们,进行一趟星际穿越之旅。
许是金属配乐所致,也可能是经了些人事沧桑,新专辑已出的三首歌里,听阿飞的声音,有了一味沉郁的苍凉。
但事实上,那个爱着红裙、梨涡浅笑的女子,依然喜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,依然有着让人啼笑皆非的本事。只不过,她MS已经学会了优雅地转身,然后在较为安全的通道里放肆地喧哗。
生活有时候真的很暴力。让你成长的,不止是年龄和阅历,还有活着的本能。
阿飞变了吗?
关于这个问题,她曾有过一个自问自答:
在过去的几年里,我往往要问自己:是不是同流合污,是不是已经不算一个好人?做一个老实人,究竟要付出多少代价?
而她的答案是:像唐吉诃德一样愚蠢地作战,直到有一天,消失在茫茫人海。
对话吴虹飞
闺友:为什么想做《宇宙第二定律》这样一张专辑?
阿飞:前几年感觉很抑郁后,研究了很久霍金的宇宙学,觉得这些更诗意,很音乐(霍金也是重度摇滚爱好者)。然后就觉得可以这么做:宇宙学+诗歌+电子音效+东方器乐。这种跨科学和音乐,跨东方西方,挺好玩,也有些难度,需要制作人能力很强。
闺友:目前才出了三首?
阿飞:嗯,第四个歌早就该录了,制作人看不习惯我的词,说太丧,我们又僵持了半年。
闺友:你对独立女性怎么理解?
阿飞:就觉得社会对女性很苛刻啊,要独立,要美,要瘦,我干嘛不变成蚯蚓,单性繁殖?我要是独立了,我干嘛美干嘛瘦啊,我为什么不能做自食其力的小胖子?我觉得男权社会下,才会有绿茶婊,都是逼出来的。就是要做给别人看,其实内心又是不独立那一套。
闺友:对『情商』两字怎么看?你认为真有低情商的人吗?还是『姐就是不想装』。
阿飞:我情商不算高,其实是情绪管理不好。我对女孩很绅士的,对男人也有教养。问题是这样的『教养』其实是逼迫的,很内伤。所以我倒是觉得『自私』还可以的,只要不伤害别人哈。其实一直是一个迁就人的人,实在受不了了才不迁就。我是经常不用智商生活,其实就是懒惰吧。
闺友:知道你喜欢涅槃乐队,乐评人李皖形容它们是『朋克的胃、民谣的血、重金属的肉』,对比你的乐队,好像也是这个骨架哦。
阿飞:我很喜欢他们的。科本不但有才,而且还赴死了,真是阴暗鼻祖。他们的流派叫grunge(垃圾),我在纽约喝咖啡听到涅槃,很感动,还专门去涅槃演出过的地方演出。真喜欢他们的少年心气,其实我们三十岁后都死过了,没有创造力,重复就是死亡,所以我一开始唱歌就说:我以死者身份夜夜歌唱......
我其实一直迷恋关于死亡的书,哲学、死亡、诗歌、音乐都是一体的。欧洲的黑暗金属、哥特,我都很喜欢,歌唱亡灵仿佛是祭司的天职。
19岁我看的书是向死而生,读的诗歌是艾略特的诗歌,都是从死亡开始。《百年孤独》、,大部分的诗歌也都是涉及死亡的书。
闺友:你的听众都是些什么样的人?
阿飞:以前多是些女知识分子、GAY、女艺术家气质的,一些音乐人吧。我也不是太清楚,我还有听众么?
闺友:你有期待过被大众理解吗?
阿飞:被人理解是很难的,被大众理解,我觉得从没发生过。我一直认为,被大众理解,其实像突然有一天中了彩,我们的人生不是中彩型人生,对吧?
冬天房子不冷,肚子不饿很满足了。居然有机会做音乐是很幸运了,其他都是奢望。
诗人穆旦说:他终其一生是做一个普通人,我觉得他是经历太多痛苦才说的,痛苦才是人生本质。
有时我们花很多年都没学会跟自己相处,不是么?
闺友:那你现在是什么状态?
阿飞:日本人说物哀,我还是有些肤浅的东西,比如麦兜的那种精神。自嘲、自得其乐、容易满足。麦兜是不错的作品,教你在微笑和眼泪里学会满足,接受卑微的自己。生活嘛,是什么呢?战胜不了的,还是和平相处吧,玉石俱焚是做不到的。
觉得爱和激情都不是那么重要,本分却是重要的。
读书是本分,做音乐是本分,安静的生活也是一种本分。
本分很好的。人和人的关系,只在分寸。
分寸好了,便是好的。
其实就是希望这个世界最好和自己关系不要太紧密了,不然会有些不知所措。
闺友:赐教一下,光芒万丈的『坏女孩』如何炼成?
阿飞:影响我的,主要还是这些年来听的音乐吧。迷幻音乐,碎瓜乐队……话说当年,我有过一段在清华卖打口CD的经商史,披头士、滚石、平克佛洛依德,感恩至死,批发商给的价很高,我拿回学校,果然卖不出去,只好自己听,直接听成了一代摇滚李清照……
时间/Time
2018年5月26日 周六 Sat
21:00
地点/PLACE
北京 疆进酒·OMNI SPACE
门票/Ticket
预售票120元 现场票150元
地址/ADD
北京市西城区天桥南大街9号天桥艺术中心b10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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