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（1997~2000）
事情要从2000年说起，因为那一年摩登天空差点就没了。很多人都知道，摩登天空这家公司成立的最早原因就是清醒乐队想出版自己的专辑，其他公司给不了他们想要的条件，于是他们就自己注册了一家公司给自己出唱片。
但是在2000年的时候，当时还是全球四大唱片公司之一的索尼唱片看上了清醒乐队。如果顺利签约，那么清醒乐队可能会成为比五月天更早的五月天，成为亚洲第一天团，或者说来自中国的一支世界级乐队。
后来签约的事情并没有如愿，这对清醒乐队来说，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，但是对于沈黎晖来说，索尼唱片公司高层的去世破灭了他的乐队梦，却不小心成就了无数支乐队，以及一家叫做摩登天空的公司。
▲清醒乐队第一张唱片《好极了！？》
印象中拿到清醒乐队的第一张唱片，是在1997年的年底，或者1998年的年初，记得是一个冬天，很冷，戴着厚厚的手套拆开了磁带外面的塑封。
在街边等公共汽车的时候，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磁带盒，拿出内页开始阅读，想找寻一些有关乐队历史的印记，因为在此之前，我从没听说过这支乐队。
其实清醒是一个历史很悠久的乐队，但是我们的贝斯手刘维在出专辑之前跟我们说，千万不要强调自己是一个老字号，而是要强调自己的音乐有多新，自己和其他乐队有什么不一样。“沈黎晖回忆说。
不过乐队的历史还是写在了唱片内页当中。组建于1988年，在美校开过演唱会，在一个叫《摇滚94》的合辑当中，发表了两首单曲。他们写明了自己的过去，但是没有写的很详细，于是显得更加神秘。
在听了《好极了！？》之后不久，学校放假，假期每天泡在图书馆，无意中看到了一本针对中学校园的杂志，开篇的卷首语，竟然是主编写的一篇清醒乐队的乐评。
要知道，在那个年代，对于一个学生来讲，这是很难想象的事情，摇滚这个词依然如同洪水猛兽一样，在学校老师眼里是一个值得警惕的词汇。
我印象中，学校老师在得知我喜欢摇滚乐的时候，特意找我谈了一次话，当时在场的不止班主任，甚至连校长都在场，他们劝我不要接触摇滚乐，仿佛接触深了，这个东西会把我送往犯罪的道路。
但是，唯有清醒乐队是安全的。
▲图源豆瓣网友@ deepred :“12年前（1997年）自己从各种地方找的有关清醒的各种报道，小到不行的也有，呵呵，真佩服那时候的我自己。”
当时在报纸杂志上看到许多描写他们的文章，不再用“摇滚”二字予以包装，而是强调这是一支“校园感觉的乐队”，强调“健康、开朗、活泼”，强调“英式吉他流行音乐”，纵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 Brit-Pop 这个词，也没听过 Suede 和 Blur 。当然，几年之后，我认识了沈黎晖，他跟我说，对他们影响最大的不是英国乐队，而是两个来自澳大利亚的乐队，一个叫 INXS ，一个叫 MidnightOil 。
那张专辑的主打歌有两首，一个是《好极了！？》，还有一首是《永远的一天（ Lucia ）》。
郭一环在回忆这两首歌的时候说，“《好极了！？》是专辑里最后一个写完的歌，也是乐队所有成员排练出来的一首歌。当时我住在沈黎晖的公司，每天晚上就和他一起讨论音乐，因为我原来是给流行音乐做伴奏的，所以对于流行音乐的歌词比较熟，建议沈黎晖应该多一些类似罗大佑那种感觉的歌词，比如‘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’，后来沈黎晖说不光要有你的手，还得有你的眼、你的唇、你的心，于是这段讨论就成了《永远的一天（ Lucia ）》当中的歌词。”
沈黎晖回忆《好极了！？》这张专辑的时候说，“那张专辑表现的还是迷茫，或者说是对工业文明的一个反思。其实那张专辑在2011年推出的话，反倒比1997年的时候更合适，更符合时代感，如果出门就是蓝天白云，那么人是没有什么值得抱怨的，大部分时候，人与自然还是在一起生长的。”
“这张专辑的歌词，用了许多超现实主义的手法，我们没有叙事，没有抒情，而是去描写一些画面，就像超现实主义绘画一样，就像是契里柯或者是达利的绘画，画面上的许多东西看上去是混乱排列的，没有逻辑，但是其实里面充满了巧妙的安排。”
“包括清醒乐队这个名字，用的也是超现实主义诗歌的创作方法，我们把许多名字写在纸上，最后看哪个名字顺眼，就用哪个。当时觉得清醒比较顺眼，于是就有了乐队的这个名字。”
从那张专辑开始，我感觉中国音乐仿佛来到了一个新纪元，摇滚这个词在我脑子里慢慢淡化，取而代之的那个词叫“乐队音乐”。
▲摄影：高鹏
在清醒乐队之前的“乐队音乐”，描写的东西都特别直接，指明了一个方向，如今看来，，缺乏想象力。但是到了清醒乐队，就没有那么直接了，比如《好极了！？》，提出了很多疑问，比如“星期一星期二给了谁？”，比如“你的电视坏了，你的眼睛就好了？”，仿佛一切都不再确定，就连歌名也是，不是《好极了》，而是《好极了！？》，感叹的同时，充满了疑问。
后来，这个时代的音乐被归纳为“北京新声”，欧宁与颜峻也以此为题，合作了一本书《北京新声》，除了清醒乐队之外，这里面还记录了那个年代的地下婴儿、新裤子，以及汪峰之前的乐队鲍家街43号。
清醒乐队第一张专辑出版之后，他们一路走来非常顺利，拿到了“ MTV 亚洲乐队”的获奖通知，去了香港和日本演出，王菲听到他们的音乐之后，也想和清醒乐队合作，让他们给自己写歌。
当时还碰到了索尼唱片公司的星探，他们觉得清醒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乐队，原因是他们的音乐里没有失真吉他，这在当时的摇滚乐队当中是不多见的现象。
“如果当时清醒乐队签约了索尼，可能就没有后来的摩登天空，因为这时候可能就不需要摩登天空了。当时索尼想把我们打造成另一个 Beatles ，但是当时香港索尼把计划报给日本和美国总部的时候，预算没有批下来，于是作罢”。沈黎晖回忆说。
▲《好极了！？》MV
二
（1988~1997）
在清醒乐队出版第一张专辑的同时，摩登天空成立了，许多人认为，这是清醒乐队自己为了给自己出版唱片，成立的一个自费歌手公司。当然，这么说可能也没有什么错，但事实上，在此之前也有一些唱片公司找到清醒乐队，说要签下他们。但是在谈及具体事务的时候，沈黎晖发现这些唱片公司可能没法满足他们的需求，比如，“你们能给我们拍 MV 吗？之类的，结果得到的回答都是“不”。
“那还签约干嘛？”沈黎晖说，“我们要自己单干。”
在别人无法满足自己提出的条件时，只有一个办法，自己创造条件满足自己。
截止到《好极了！？》那张专辑的发表，清醒乐队已经有将近十年的历史了，和黑豹、唐朝的历史差不多，都是从1980年代末开始的。但是和黑豹、唐朝不一样，那些摇滚老炮儿是大院文化的产物，清醒更像是校园文化的产物，他们所在的美校向来就有组乐队的传统。周韧、超级市场、新裤子，都是从这所学校走出来的。
清醒乐队最开始不叫这个名字，而是叫做π，只此一个希腊字母。
清醒乐队最早的成员除了沈黎晖之外，还有刘维、于凯。刘维是沈黎晖同班同学，于凯是因为长得帅，被沈黎晖从学校的模特班忽悠过来的。
早年间排练的时候，基本上属于无师自通，凭着感觉和热情，写出了很多歌曲，除了在《摇滚94》当中发表的《石头心》、《需要》，还包括后来收录在第一张专辑里的《黑夜在跳动》。
▲图源豆瓣网友@ deepred :“我珍藏的清醒的所有音像制品。”
也是因为无师自通，他们的音乐有许多“不专业”的地方，比如节拍混乱，通常是一个五拍后面接着一个三拍。于是，乐队有的成员觉得难以接受，比如同样也在《摇滚94》里发表单曲的戴兵，他当时也是清醒乐队的贝斯手，他觉得音乐的节拍应该是稳定的，清醒的节拍纯粹是乱来，毫无章法，于是他退出了乐队，去做了一个节拍整齐的组合，叫 DD 节奏，成为了中国嘻哈音乐的祖师爷。
鼓手郭一环加入这个乐队的时候，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。
郭一环是科班出身，专业是西洋打击乐，毕业之后闯荡南方歌舞厅，在深圳、厦门、石狮等地跑场子，当流行歌的伴奏乐手。曾经有过一段非常富足的日子，后来这个产业不景气，他也就动了“艺术”的念头，来到了北京，经人介绍认识了清醒乐队。
他记得第一次和乐队见面是在鼓楼，第一反应是“这乐队技术太差了，基本上等于什么都不会”。沈黎晖形容乐队那时候的状态，也觉得自己乐队更像一个民间艺人，有一次谢天笑跟他说，当年试着扒过他们的歌，因为乐队完全不按照和弦规则写歌，所以怎么扒也扒不下来。
郭一环加入清醒乐队几个星期之后，找沈黎晖谈话，语重心长地说，我觉得咱们乐队的节拍都是乱的，和戴兵当时提出的问题一样，需要调整节拍，整齐划一。沈黎晖琢磨了一下他说的话，觉得很有道理，但是，“我觉得我们的音乐就应该是这样的”。于是，科班出身的郭一环妥协了，不再为节拍的事情纠结了。
音乐应该遵从感觉，而不是既定的规则。
郭一环加入清醒乐队的时候，《摇滚94》刚刚出版。那张专辑在没有任何宣传的情况下，卖出了15万张。
这是沈黎晖投资的第一张唱片，当时本来想给清醒乐队出版一张自己的专辑，无奈歌曲数量不够，于是拽来了当时经常一起演出的几个乐队，包括佤族、皇冠，以及当时还叫粉雾的天堂乐队，他们的代表作《赵家老哥》最早就是收录在那张合辑里面。
当时清醒乐队每周都会排练，他们不是一个死磕型的乐队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。刘维拍 MV ，张阳做电影录音，于凯在国航上班，郭一环是职业乐手，乐队资金来源主要是沈黎晖的印刷生意。沈黎晖经常是刚刚谈完生意，就马上跑到排练场地，所以那时候沈黎晖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摇滚乐手，没有长头发，没有皮夹克，往往是夹着一个公文包，穿着西服就来排练了。
出版第一张专辑的时候，摩登天空还是一个有名无实的“空壳”，没有企宣，更谈不上发行，这些工作都委托给一家叫正大国际的唱片公司处理。直到日后乐队的事物逐渐增多，再加上超级市场、新裤子等乐队的加入，公司才开始招聘相关的工作人员。
沈黎晖在回忆这段经历时说，“当时有一个叫胡小鹿的人来面试，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土，让我想起了那种穿着棉袄、涂着腮红、抹着大鼻涕的农村姑娘。我们当时也找不到别人，又觉得她还算机灵，于是就让她来上班了。有一天她说她男朋友也写歌，用四轨机录了一盘小样，问我能不能听听帮忙出版。”
那个“男朋友”就是后来的胡吗个。那张用四轨机录制的小样，就是他的第一张专辑《人人都有个小板凳，我的不带入二十一世纪》。
三
（2000~2007）
2003年年初，非典还没袭来，这时距离我第一次听到清醒乐队的专辑，已经过了5年。
当时我已经开始给一些网易之类的门户网站写乐评了，那天我写的《摩登天空4》合辑的乐评刊登在了网易音乐频道首页，我正看着文章底下的评论，突然电话响了，一个叫丁太升的人说他是摩登天空的企宣，想找我去他们的办公室聊聊。记得那篇乐评当中，我写了一些批评的话语，于是认为电话那头所说的“聊聊”，其实是为了打我一顿，所以我就对电话那头的丁太升说，“叔叔，我有一件事有些不解，既然您要打我，为什么不是您来找我，而是要我去找您呢？这不相当于主动送死吗！”
丁太升在电话里笑了，他说不是那意思，只是觉得我写的乐评还凑合，想给我几张他们最近出的专辑，让我听听。
当然，我觉得这一切并不是真的，那个姓丁的叔叔一定是在骗我，于是我翻出了一张擒拿教学光盘，学了几招之后，坐着967路公共汽车到了西三环的花园村。
就这样，我接触到了摩登天空，开始以兼职的身份帮忙撰写一些文案，与此同时认识了沈黎晖，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，我就问他：清醒乐队的第二张专辑什么时候出？
那时候坊间有一个传说，就是清醒乐队的第二张专辑早已经录制完成，但是录音师却把专辑母带弄丢了，于是乐队心气儿散了，第二张专辑不了了之。
在采访张阳和郭一环的时候，我也求证了这个传说，他们说确实丢过一些录音素材，但是并不是整张专辑，只是某一首歌当中鼓的录音素材，非常不重要的一些素材，完全达不到让乐队泄气的程度。
沈黎晖觉得那时候的作品，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可惜，反倒觉得丢了也挺好的，“当时录制的东西也不是很满意，更像是《好极了！？》的2.0版本，并不是全新的东西，即使按照那个思路写出来，顶多也就是一个《好极了！？之二》，幸亏丢了，才没变得特二。”
2004年，清醒正式恢复了排练，新专辑开始筹备。
有一天，沈黎晖拿着一张光盘来到公司，说他们录制了一首新歌，这首歌叫《咖啡胡椒》。当时公司的录音师是一个日系摇滚爱好者，他提议可以把这首歌出一个单曲唱片，装在类似日版唱片的专属单曲 CD 盒里。沈黎晖说这是一个好主意，但是那种 CD 盒似乎不太好找，咱们这边生产的 CD 盒都是全长专辑那种的常见规格 CD 盒，单曲 CD 盒似乎没有。
于是我们想了一个馊主意，找那些卖走私日本原盘的二道贩子，看他们手里有没有卖不出去的积压单曲碟，通通买下来，只为了要那个 CD 盒，让《咖啡胡椒》这首歌有一个匹配的单曲唱片 CD 盒。
就这样，在2005年的年初，清醒乐队发行了《咖啡胡椒》这首单曲，同时采纳了乐队吉他手于凯的创意，拍摄了一支 MV ，正式宣告清醒乐队的重组。
▲《咖啡胡椒》MV
与此同时，他们又录完了另一首歌，叫做《白》。沈黎晖在公司给我们听这首歌的时候，他说自己要把清醒乐队的第二张专辑写成一张充满色彩的专辑，受到克日什托夫·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电影《红白蓝》三部曲的影响，自己也要写一个红白蓝，但是除此之外，他觉得还应该有黑色在里面。
于是2007年12月27日，在糖果三层，清醒乐队又一次登台演出，第二张专辑《明日的荣耀》也在这一天正式发行。果然如沈黎晖所说，专辑里有红白蓝黑四种颜色，除了《白》，还有《红加蓝》，以及《黑丝绒》。
不过这张专辑在圈子里的反响并不如前，我私下和许多乐评人沟通过，他们的反应并不是“好极了！”，而是听不懂。许多人只是觉得封面设计很有意思，一个包裹着 LV 的小便池，似乎是对消费主义的一种反讽，但却没有人知道杜尚在百年之前那个小便池背后的故事，以及当年一场名为超现实主义的运动。
我和沈黎晖说过那些乐评人的反馈，沈黎晖一笑置之，并没有加以解释，直到2011年的一天，我替《时装男士》这本杂志采访沈黎晖，谈及到他用一个爱华 Walkman 白手起家开启的创业史时，沈黎晖才第一次讲述了《明日的荣耀》那张专辑背后藏着的世界观。
“这张专辑有一个全新的理念，这时候已经形成了比较完整的世界观，但在歌词里并没有明说，而是埋了许多谜在里面。里面想表达的就是，这个世界所有东西都是假的，只是一个游戏而已，我真的是这么认为的，并不是一个比喻。所有事物都会化为灰尘，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。
“科学总是说自己发明了什么，但其实科学什么也没发明，它只是不断的发现了一些东西，发现和发明是不一样的。这个就是0和1，就像 RPG 游戏一样，你会用鼠标控制游戏当中的人物，游戏当中的人物可能觉得自己就是真实存在的，他们并没有觉得自己正在游戏当中。人类也是一样，我们之外可能还有一个世界，正在拿鼠标控制着我们。游戏和人生一样，都会有一个关底，都会有一个结局。”
2017年12月27日，摩登天空迎来了自己的20周年生日，有些人以为清醒乐队也会在这时候发表他们的第三张专辑，但是并没有，倒是开启了一个叫 ZERO 的计划。
那么清醒乐队的第三张专辑什么时候才会做出来呢？
张阳说，清醒乐队的第三张专辑他已经规划好了，就等沈黎晖一声令下。
郭一环说，别听张阳扯淡，第二张专辑他就没怎么参与，一边忙着电影录音的工作，一边乐队排练，迟到的次数就数他最多。
沈黎晖说，我可能已经不会再用音乐的形式表达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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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侧是《ZERO》：假如人工智能来了，摩登是不是要换个活法儿？
音乐节还是你熟悉的那个音乐节吗？
多媒体艺术家、科技工作者、时尚设计师带你畅想未来
——这本你得收好喽，20年以后，看看摩登吹过的牛X有多少已经实现了！
文、编辑 ｜ 王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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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极了！